转载斗鸡故事

土大炮 · 发表于 2012-9-10 09:02:01

[size=+0]作者：于继宝

在抗日战争时期，穷凶极恶的鬼子围住了一个小镇。烧杀抢掠无恶不作，小镇中哭爹喊娘，声达云霄。哭，还是好事呢，至少表明人还活着，怕就怕，哭着哭着，大清早，一家就都没有了生气，断首残肢，横七竖八，满屋全是。
山上有两股土匪，明枪暗箭，你死我活的争斗了多少年。这些人都是张作霖的散兵游勇，匪气重，义气也重。自大帅被日本炸死后，大帅的遗像就被日夜供奉在俩土匪窝的聚义厅中，犹如神明。今天，两宗血仇，两家商量夜里要去杀鬼子。都知道此行有去无回，可这千秋大义，谁都不愿把领导权拱手让给对方。因此，在大帅的遗像前，裁决这生死一遭到底听谁的。
双方剑拔弩张。
俩匪首净手，上香，敬酒，虎目含泪。大礼后，山寨的二爷让人请出各自的斗鸡，放到聚义厅中间。两只斗鸡，千挑百选，个大色艳，一抖翅膀，浑身的毛羽“唰唰”的响。两只斗鸡的鸡脚上都绑着形如鸡爪的锋利刀片。斗鸡上场前，都灌了些许烈酒，不待人驱，就进退腾越的杀向对方……残啊！事后验察，鸡身无一处完好，尤其那只先死的，竟被劈开脑袋。两家合葬了斗鸡，又按土匪的人数，事先挖了百八十人的墓坑，坑土湿润润的！
就在这一夜，镇上枪声大作，喊杀连天，火烧红了村子的半边天……人说，斗鸡是关键，斗鸡斗输了，就要把枪交给赢家。没枪的，大刀长矛或者弩箭，随便什么都行，注定就是个死。那一夜，百八十人没生还的，没有完好的。
据在世的老人回忆，两家人合葬一起了：都为村里打日本，生是冤家死是兄弟。还特意把输家首领葬在最先，那是具无首尸，能看到的只有把血流净的弹孔刀痕。在斟酌墓地的名称时，全村认为：两家世仇，是斗鸡化干戈为玉帛，让两家舍身成仁的，葬墓的山岭，就叫 “鸡公岭”，那墓就叫“双义墓”吧……
墓葬三日，还就真有人在林立的山峰中指出了“鸡公”似的两座。消息一经传开，都说壮士有魂，怕身后只留下“祸害百姓”的名，让自家子孙丢脸，特意来显灵了。人活一世，草活一秋，即使是土匪，大义当前，也舍生取义。斗鸡镇的人自此只认这个理。

传说中的 “鸡公岭”是镇北的山。站到上面，一马平川，尽收眼底，若是冬日，最南面的河津处，冰面映照阳光，明晃晃的也能看到。据说，那打鱼就是在冰面凿出窟窿，捞净水底大小不一的冰块，鱼禁不住新鲜的空气的诱惑，就可以几十斤的几十斤的逮了。这都是老人的话。现在全干涸了。
在河道与山之间，横亘着号称交通“大动脉”的国道。承继了斗鸡传统的人们就居住在国道贯穿的镇上。国道的两侧，有大片的空地。后来，南来北往，车流不息，空地上依次排开了一些店铺，有修车的，有做饭的，有住宿的……这里的人们，也像车流一样，走出去，又走回来，每次回来，眼里的景物就有了变化。来来回回的十几年，原来的乡土小镇居然也成了国道上的一粒“明珠”。尤其今年，镇里牵头，全镇踊跃集资，竟在马路两旁空阔地上建起了商铺。更有创意者，在最醒目的位置建了一座雕塑：金鸡昂首，仰日而啼。望着这座雕塑，斗鸡镇的人们喜庆劲，就像人民币从印钞机直接流进自己的口袋：美！
斗鸡盛会一年一度，每逢此时，左近就要罢市一日。买东西的不买了，卖东西的不卖了，甚至集市里混生活的小毛贼都“鸡日洗手”。更何况，今天开盘售楼，斗鸡镇人为了庆祝自己理想的腾飞，竟自发的组织了一个“加斗日”。这是破天荒的第一次。天还黑，斗鸡场就坐满了，趁比赛尚未开始，调焦距的调焦距，摆弄摄像机的摆弄摄像机，每个人都想在斗鸡镇再次腾飞的时刻留下点纪念，也是想给子孙留下一点老子们的自豪。
斗鸡镇的斗鸡史上，有两个人不能不提。斗了十几年，却从没赢过的李穆。嘻笑之余，人们都叫老李为瘟鸡。他的鸡要色没色，要个没个，不动不摇，掐架像找食，掐不过就跑，还 “嘎嘎”的叫，每到此时，周围的人山人海就地动山摇的叫“母鸡！母鸡！”李穆呢，就像聋子，抱起受惊的鸡就走。李穆斗了十几年的鸡，现在家里养的全是败军之将，凡是斗败的他一只都不杀，说是“功臣”。有人说他“守拙”，他不应，另一些人却只是扁着嘴笑。
在这个镇上，斗鸡获胜者，可以受到很高的礼遇，礼遇之高莫过于遇到红白喜事，斗鸡王可以和村里德高望众的耄耋老者共进晚餐。张扬是最受推崇的一个。小伙子精明，用人家的话说，拔根眉毛都可以当哨子吹。小伙子天南海北的闯荡，据说，兜里早就有了几百万。小伙子看到地方特色的牌可以打，想到自己的斗鸡故乡也是一张特色牌，就收拾行装，打道回府，投资发展斗鸡事业。小伙子才干几年，每斗必赢，大有囊括四海，席卷宇内之势。现在，现在怎样？现在村里人私下议论：耄耋老人都说他是斗鸡史上的“甘罗”。村里人不太明白“甘罗”为何物，但清楚这一定是是极高的评价。耄耋老人还是很气愤，竟然自己办了酒席，把全村老者都请来，硬让张扬坐在首席，自己亲自对着全村老者的儿孙讲：甘罗十二为宰相。人们才明白，耄耋老人称呼张扬为甘罗，是说他在斗鸡事业上少年英俊，百年一遇。耄耋老者直直腰，没牙的嘴撇撇地，似乎说：才明白？也难怪，张扬回来的几年，不但繁荣了斗鸡镇的斗鸡事业，并且一手促成了“镇里牵头，全镇集资”的商铺建设项目，为了这，他自己就拿出资金一百多万。这是件大大的功劳，镇长高兴，隔三差五的就请他过去，有时十几天才回来。
日上三竿，张扬还未到。李穆抱着“败军之将”，坐在斗鸡场的围栏上等着。最初还有人过来搭讪两句，后来看清楚是“色不是色，个不是个”的“母鸡”也就不来了。偌大的场子，就“败军之将”陪着主人。
又过了一段时间，围观人群有了骚动，再过一会，有汽车“嘎”的一声响在耳旁。李穆顺着人群的方向望去，镇长从轿车中钻出来，方头大耳的，紧随其后的是踌躇满志的张扬。人群中的骚动更大了，间或还响起掌声。张扬紧挨着镇长坐到了主席台上。其他镇里的领导坐在俩人旁边或后排。斗鸡镇人，突然，感到了一股自己陪伴镇长的荣耀……动天动地的掌声飓风般从每一个人的心底刮起。麦克风响了，镇长习惯性的咳嗽声，“咳，咳，我宣布，斗鸡盛会，现在开始！”这“开始”刚落地，“嗖”的一声，一枚“钻天候”就急急的跑到天上，邀功似的清脆炸响。整个斗鸡场在掌声与鞭炮声中沸腾了。而整个会场，不，仿佛整个天下就只有两个呆子：李穆和“败军之将”没有丝毫反映。
斗鸡场上，锣声响亮，十里八乡的高手，都要在场上一较高下。鸡仗人势，也闪展腾挪的置对方于死地而后快！斗鸡，斗的就是一种疯狂的劲头。鸡疯狂，人也疯狂，常日的郁闷一扫而净；个别者，在家里就和人定好彩头，在他们的眼里，看斗鸡就是在看两枚金币翻上翻下，最终花落谁家。斗鸡场的天空充满着发自内心的对斗鸡的真爱，和发自内心的对财富的喜悦，这种真诚幻化为比锣鼓更震撼人心的喧闹。在锣鼓声中，在人们的呐喊声中，最骁勇善战的斗鸡过关斩将……最后，只一对厮杀了：两只鸡耸起了脖颈的羽毛，伸长脖子，圆圆的眼睛死死的盯住对手，仿佛要将对方的生命熔化在这种气势里。全场真的沸腾了，每个人都伸直脖子瞪圆眼睛屏住呼吸，等着，等着……
“咳！咳！”镇长的习惯咳声又响起了，“现在，我宣布，斗鸡盛会暂停。”镇长边说边幽默的打着手势。似乎麦克风的声音太小了，又似乎群情沸腾之时，镇长的号召力不够，人群喧闹依旧。镇长有些冒汗了。
张扬弓腰控背，把一叠纸巾递给镇长，顺手把麦克风朝向自己，“我是张扬，父老乡亲安静，请镇长讲话。”就这一句话，全场的目光先在张扬的脸上，后又顺从地投到镇长的脸上。镇长笑笑，很不自然，“乡亲们，我们的商铺建好了，这是我们斗鸡镇人日思夜盼的大事，是我们斗鸡镇人共同努力的结果，我们一定能够日进斗金！”充满期望的人民陡地举高手臂，在空中重新激荡起又一轮声响。“我们，”镇长继续说，“渴望财富，因为，我们要让我们的生活富足。”又一轮掌声响起，镇长的话说到了人们的心坎。“我们还要继续建筑类似的商铺，我们斗鸡镇的人应该家有一栋，服务八方宾朋。” 全场的人都举起手中的现代化的工具，将焦点对准镇长。同时，所有的人都站立着，所有的人又都欢呼。在众人的目光中，难得一见的是，连李穆和他的“败军之将”也放射出眼睛中的兴奋。
“但是，”他接下去说，“政府办公，远离闹市，试想‘耳无所闻，目无所见’，怎能引领斗鸡镇经济？为此，” 镇长这一次没有给人们思考的机会，他说，“我们决定，此次新建商铺一律用于政府办公和人员的居住。”全场的斗鸡镇人都呆住了，他们不相信自己的耳朵。
“经政府多方筹措，全镇居民的集资款准备就绪。我们一定发还大家。同时，我们感谢大家。” 在张扬的搀扶下，镇长勉强对在场的众人鞠了背半躬。斗鸡镇人仿佛掉进了冰窖。
但在这一搀一躬中，也有看出了门道。公用也好，商用也罢，只有先集资，在征用土地上才不会有困难，前期资金才会顺利到位。而所谓“引领斗鸡镇经济”不过是借口，只要这一关一过，镇里有头有脸的每人一栋，不想要，倒下手，就能落个十几万的。有些人有了一种被愚弄的感觉。
“除此之外，商铺还有富余，我们一定出租给大家！”镇长说的慷慨大方。
“镇长，我先预定一栋！”“那我定两栋，镇长，三栋也行！”……有人起哄了。
镇长的脸气红了，就像一只红气球印上了方头大耳。镇长把脸转向张扬。张扬急了，一把抓过麦克风，就喊“我们会支持镇里的决定的，是吧，父老乡亲们？”
人们面面相觑。诺大的斗鸡场只有最后取胜的那只斗鸡还在“咯、咯”的叫，不疾不徐。那只鸡是张扬的，锦尾锦羽，健步稳行，别是一种王霸之气。张扬依旧是斗鸡王！这些喜爱斗鸡胜过生命的人真的不知道怎么好了。耄耋老者也在主席台落座，闭着眼，没牙的嘴撇撇的，似乎依旧气愤的说：“甘罗十二当宰相！”
负荷沉重传统的斗鸡镇人，举着五花八门的现代玩意，痛苦的见证了今天。他们能做的仅此而已。他们遗憾！
“让败军之将斗斗看吧。”李穆的声音不大，也很沉闷。没有人看得起，但这毕竟是一种希望。人群里有了声音，“让他斗吧！”“斗斗看吧！”这声音不坚定。可十几年的败军之将，何曾奢求过这种声音？
张扬诡秘的笑了，他知道，斗鸡镇有斗鸡镇裁断问题的方式。但他从不相信，李穆会赢并取而代之成为斗鸡王。张扬绝对不信，但他确确实实希望阻挠的人们能回忆起斗鸡王的权威。哪怕就这一次。张扬要在众目睽睽之下赢李穆，只有赢，才扼杀了斗鸡镇人唯一的一缕知觉，他要让斗鸡镇的人俯首臣服。也只有这样，他与镇长合股在这开发商铺的计划才能真正成功。他不在乎开发后的商铺归谁，只要赚回的是大笔大笔的钱就行。张扬得意的笑了，笑里拧了一丝阴狠与狡诈。
“我们听李穆的，斗斗看吧！”张扬通过麦克风把李穆的请求放大了十倍，也是他明目张胆的宣战。斗鸡镇的人不寒而栗，他们怕即将到来的输。
张扬和李穆各为自己的斗鸡坐镇。耄耋老人居中作裁判。喜爱斗鸡的全体人们傻了：千载难逢呀！但把这样重的担子押在败军之将的身上，行吗？每个人又都想败就败个惨烈吧！整个斗鸡场，喜庆的气氛没有了，有的只是以鸡蛋碰石头的壮烈！
张扬开始驱动自己的鸡了。这是雄霸一方的鸡；羽毛丰满鲜艳，犹如凤凰；身手矫健，宛若苍鹰。在这只鸡频频进攻中，“败军之将”规避，规避……笨拙的规避着。在斗鸡场上，纷飞的是羽毛，激溅的是殷红的血液。“败军之将”似乎没有了反映，更加笨拙的规避，在规避的途中，洒下斑斑的印记。全场没有了声音。全场的人都有了一种发自内心的疼痛。
终于，那凌厉的一击，置对手于死地的一击，在凤与鹰的爪下挥出……
时间中止了，在中止的时间里，耄耋老者远远的看到：秦皇帝让甘罗的父亲找公鸡蛋，想吃了长生不老。甘罗代父亲来了，甘罗说：父亲在家生孩子呢。秦皇帝大怒，男人怎么能生孩子？……甘罗赢了。他，耄耋老者终于彻悟了天理：天，不可欺；民，不可压。耄耋老者没有睁眼：庄子御风而行，风中有声，鸡非数年，不呆不赢。
斗鸡场安静了，斗鸡场上只有一只鸡了，那只呆若木鸡的“败军之将”。就在强横一击罩向头顶时，“败军之将”腾空而起，爪子准确无误的击落了对手……
“败军之将胜了！”全镇的人都在热烈的欢呼。
在人们的欢呼声中，在耄耋老人的彻悟中，李穆抓起了“败军之将”，活生生的把它摔倒了地上。呆若木鸡的“败军之将”，至死都没有鸣叫一声。血染红了“败军之将”倒下的方寸之地，分外扎眼！
张扬委顿在那，全场就他和他的那只鸡……

自此，没有一个人再提斗鸡王了，似乎从很远的时候起，就没有这样一件事情。
人们都说，公鸡不下蛋，这就是天理。
李穆说：“斗鸡是畜生，赢了就不知天高地厚。”